“正是!”慕云霆知道皇甫诺是在试探他,坦然道,“说来惭愧,去年沧浪会一案,内兄受到牵连被关入大牢,也定了死罪,被斩首示众,内子也替他料理了后事,还把他的女儿接到府上抚养,哪知两个多月前臣却在幽州无意发现了他的踪迹,当时他正被人追杀,还被毒哑了嗓子,臣只得把他救下,安排在幽州军营里,本想等他养好了嗓子再细细盘问他,哪知前几天,内兄却突然从军营里失踪,臣最近正在派人四处搜寻他的下落。”
“有下落了吗?”皇甫诺不动声色地问道,心里很是惊讶,没想到,慕云霆竟然毫不隐瞒地对他说了实情,他还以为他会咬死不承认呢!
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个人。
“还没有下落。”慕云霆皱眉应道。
皇甫诺挑挑眉,收起画作,随手递给立在身边的太监,吩咐道:“去装裱起来,然后送给楠汐公主,也说是朕送她的生辰贺礼。”
“是。”那太监捧着画,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沈恪在朕的手里。”皇甫诺朝门口挥挥手,立在门口的侍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气氛有些凝重。
“臣有愧。”慕云霆面无表情地抱了抱拳。
他说是有愧,而不是说有罪!
“泓远,坐,朕今天想跟你好好聊聊。”皇甫诺笑笑,坐下来,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伸手抓起案几上的砚台把玩着,见慕云霆似乎没有坐的意思,便又眯眼道,“坐吧!这是御书房,不是朝堂。”
慕云霆只得坐下来。
“咱们从哪里说起呢?”皇甫诺抚摸着手里的青花端砚,凝神看着上面细细的纹路,“就从夏婉月说起吧!”
慕云霆眉间一紧。
他还好意思说夏婉月!
“朕初遇夏婉月,是在朕跟皇后的订婚宴上,那时候她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她跟皇后很是要好,故此来宫里的机会也比其他人要多一些,我一直是拿她当小孩子看的。”越过青花端砚的上方,皇甫诺似笑非笑地看着慕云霆,“可是后来,我看她每每见了我,有了娇羞之意,作为男人,我知道她是喜欢我的,可是毕竟她是我的妻妹,我当时又是太子,自然不好表露什么,虽然我对她很有好感。”
见慕云霆不语,皇甫诺继续说道:“可是她自从见了你,便不再进宫见我了,后来我知道,她一门心思地想嫁给你,慕云霆,论身份地位,我样样比你强,但是夏婉月偏偏喜欢你,至于她为什么又跟我在一起,恐怕你至今还不知道吧?那是因为你母亲通过你大嫂夏氏,告诉她,太夫人压根不会同意你和她在一起,说你们永定侯府堂堂世子绝对不会娶一个庶女为妻的,夏婉月知道后,很是伤心,便入宫来找我,我带她去了崇水果园,带她去了凌霄寺,也就是那时,我得到了她……”
“皇上,如今夏婉月已经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慕云霆冷冷地打断了皇甫诺的话,“若是皇上再无其他事情,臣就告辞了。”慕云霆腾地起身。
压根就不想听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他们俩的这点破事,他可没兴趣知道。
“泓远,朕知道你因为此事怨恨朕,怨恨了很多年,而朕对你又何尝不是,当年你明明撞破了朕跟婉月的私情,却不点破,反而利用婉月,屡次打乱了朕的计划,朕恨不得杀了你,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府里藏着的那个疯女人只是个疯了的下人吗?实话告诉你,我就打听到了,那女人是先帝临幸过女子,后来先帝抛弃了她,才被你们永定侯府偷偷养了起来,你们这样做,无非是捏先帝一个把柄在手而已,可惜啊可惜,先帝突然驾崩,你们这招还没用上而已。从这一点来看,你对婉月又何尝是付出了真心?你在利用她!”皇甫诺不紧不慢地起身踱到他面前,打量了他一番,轻笑道,“泓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夏婉月是怎么死的,想必你比谁都清楚,是你,是你杀了她!”
“是的,是我杀了她,我若是不带她去骑马,她就不会死!”慕云霆看了看皇甫诺,面无表情地说道,“皇上说我利用她的感情,皇上有何尝不是,若是皇上真心待她,为什么不把她纳入后宫,反而由着她跟我来往?”
“那是因为她心里有你。”皇甫诺脸一黑,愤然道,“我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你觉得朕会把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纳到身边吗?”
“那臣也绝对不会娶一个已经失,身的女子为妻的。”慕云霆坦然道,“夏婉月的事情,错在她自己故作聪明。”
她自作聪明地以为,她跟皇甫诺的私情,他不知道。
实际上,他对两人之间的事情早就已经了如指掌,包括两人哪天哪时在哪里幽会,他都清楚得一清二楚。
娶谁也不会娶皇甫诺受用过的女子。
人人都传,若不是夏婉月意外死去,她定会成为他的妻,实际上,自从他发现她跟皇甫诺的私情的事情,他跟她已经缘尽了。
作为一个男人,最不能容忍的自然是心上人的背叛。
“泓远,我想此事压在你心里已经好多年了,你也恨朕,恨了好多年了吧?”皇甫诺拍拍他的肩头,沉声道,“说了半天,朕其实是想跟你化解矛盾的,夏婉月已经去了好几年了,咱们也没必要为了她,再继续怨恨下去吧?所以,沈恪的事情,朕想跟你做个交易。”
“臣,不敢跟皇上做交易。”慕云霆冷冷说道。
“先不要忙着拒绝。”皇甫诺微微一笑,“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告诉朕,沈恪藏身于幽州军营的吗?难道你不想知道尊夫人为什么会被掠到西域去吗?泓远,这些事情你都不想知道?”
慕云霆微微一怔。
沈恪的事情的确蹊跷。
“泓远,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朕前几天曾经收到过一封匿名信,出于好奇,便派人打听一番,才知道是一个叫许有福的送进来的。”皇甫诺当下把苏氏就给卖了,“朕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送你一个人情,朕想你应该知道是谁告的密吧?”
“臣这就回去查查这个许有福。”慕云霆皱眉。
“泓远,朕可以答应放了沈恪,并且下旨给他正名,说他是无辜的,恢复他的伯爵爵位,让他可以重新在阳光底下做人。”皇甫诺微微一笑,看了看慕云霆,继而又神色一凛,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是你得答应朕一件事情,亲自率兵把太皇太后昔日那些旧部一一收纳到你的麾下,用朝廷统一调度。”
“皇上,如此重大的事情是要跟群臣商量的,岂是臣一人就能定了的?”慕云霆顿时明白了,沉声道,“此事重大,皇上三思!”
原来皇甫诺悄无声息地带走了沈恪,是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件事情铺路的。
太皇太后的那些旧部常年盘踞在边境,拥兵自重,动不动就跟朝廷要粮要银子,曾经一度让先帝很是头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年年拨大笔的军饷给他们,
虽然这些年,群臣也有人嚷嚷说要把他们裁撤掉,派新的将领过去驻守,可是说归说,朝廷却迟迟没有拿出一个方案来。
除了前些年的那场叛乱,大梁几乎就没派过兵,朝廷目前的战斗力自然比不上那些常年盘踞在边关的将士,就连能领兵的将军也挑不出几个来。
新任孝慈太后认为,若是要裁撤太黄天后的那些旧部,非得靠慕云霆不可,所以她才吩咐皇甫诺,一定要跟慕云霆冰释前嫌,君臣同心,把大梁这块心病解决掉。
皇甫诺只得依从。
就连适才这套说辞,也是提前想好了的。
原来做皇上也有不得己的时候。
“大臣都是墙头草,只要大人答应,他们自然只有附仪的份。”皇甫诺轻咳一声,“泓远,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此事若是不成,沈恪的事情,只能公事公办了。”
慕云霆还想说什么,便听见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皇兄,我可以进来吗?”
一个粉色的身影已经到了两人面前。
皇甫楠汐迅速地瞥了慕云霆一眼,又朝皇甫诺屈膝施礼道:“多谢皇兄赐画,我很是喜欢呢!”
“皇上,楠汐公主拦不住……”心腹太监这才颠颠地跑进来,汗颜道。
“罢了,公主进来就进来了。”皇甫诺淡淡一笑,又朝皇甫楠汐说道,“你如今已经年满十四岁,是大姑娘,凡事要沉稳一些,切不可动不动就跑,知道吗?”
做太子时,人人都嘲笑他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唯独这个妹妹,是真心地仰慕他的才华,真心地喜欢他的画。
有人仰慕自然是件幸福的事情,皇甫诺待皇甫楠汐自然要比别人亲近的多。
“谨遵皇兄吩咐。”皇甫楠汐展颜一笑,又转过身,看着慕云霆,娇嗔道,“慕大人,你没有看到本宫吗?”
多日不见,他比以前更加挺拔英俊了,就是脸黑了些,神色严肃了些。
“臣叩见公主。”慕云霆这才施礼问安。
“听说你有儿子了。”皇甫楠汐大刺刺地看着他,含酸道,“恭喜你。”
“多谢公主。”慕云霆再次施礼,又转身朝皇甫诺说道,“臣先告辞。”
“那好,方才之事咱们明日再议。”皇甫诺倒也痛快,当即答应他出宫。
慕云霆前脚出了御书房,皇甫楠汐后脚就跟了上来,索性拦在她面前,歪着头,撅嘴道:“慕大人,今天是本宫的生辰,你送什么礼物给本宫?”
“臣祝公主花灿金萱,星辉宝婺。”慕云霆再次施礼。
“哈哈,慕大人越发小气了,说句话就能敷衍过去吗?”皇甫楠汐笑了几声,又道,“我不要别的,我要你陪我去骑马,就算是给我生辰贺礼了。”
“今天是公主的生辰,各宫想必都在绞尽脑汁地给公主贺寿,公主理应留在宫里过生辰的。”慕云霆推辞道,他哪有心思陪她骑马。
“慕大人,就骑半个时辰好不好?”皇甫楠汐上前拽住慕云霆的衣袖,不依不饶地说道,“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在伺候太皇太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得今日生辰有空,慕大人就陪陪我吧?”
几个小太监从两人身边经过,忙低下头,逃似的走了。
“臣恭敬不如从命。”慕云霆只得应道。
“多谢慕大人,请大人稍等片刻,我去换骑装。”皇甫楠汐立刻兴奋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凌霄寺外。
两匹快骑从空旷的郊野里急急掠过,随后又绕了回来,女子火红的骑装像极了天边燃烧的晚霞,身边的男人白衣翩翩,衣角随风飘扬,画面很是美好。
转了几圈。
慕云霆才勒住缰绳,扭头对皇甫楠汐说道:“时辰不早了,臣送公主回宫。”
“这么快就半个时辰了。”皇甫楠汐看看天色,恋恋不舍地说道,“不知道下次跟慕大人骑马会是什么时候。”
金色的晚霞照在少女俊俏的脸上,平添了些许的妩媚,皇甫楠汐不是很美,但是眉眼间却很是耐看,给人一种清丽脱俗的美。
“近来臣公务繁忙,怕是没时间再陪公主骑马了。”慕云霆淡然道,“公主这么喜欢骑马,大可让人陪着,自己过来骑上几圈就是。”
“可是,我喜欢跟慕大人一起骑马。”皇甫楠汐径自到了他面前,脸红红地说道,“跟大人在一起,我觉得特别安心。”
“若是有空,臣定会陪着公主骑马的。”慕云霆调转马头,往回走。
“是一个月,还是一年?”皇甫楠汐幽幽地说道,“我平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跟慕大人一起骑马了。”
慕云霆沉默不语。
“慕大人,你生气了吗?”皇甫楠汐问道。
“没有!”慕云霆皱皱眉,不动声色地转眼了话题,“最近太皇太后的病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