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连鬼影都没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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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区乌漆麻黑的,邝野在马路牙子上猫着,外套领子立起来拉到下巴,金属拉链头咬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打火机玩。
赵时训开着他的小Polo靠着路边缓缓停下,被邝野踹了一脚车胎:“耍大牌啊让我等这么久。”
赵时训毫不客气地用车门撞他:“大学生不懂社畜的艰辛!”
“你不是老板吗?”赵时训前几年在国外学医,毕业之后为了异地恋多年的女友回国,就在这座城市开了间宠物医院,安身立足。
“救死扶伤不挑时候不挑人的好吧。”
“兽医也这么忙?”
“人畜不分贵贱!”
两人并肩走进楼道里,上下两趟将已经打包好的行李搬进车里,最后邝野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看都没看住了一年的屋子一眼,砰一下甩上铁门。
“听说了你现在住在哪之后,感觉这里真算得上豪华两居室了。要不上我那再挤挤,你嫂子也不介意,还夸你身材好。”
“她不介意的话,那你最好介意一下吧。”邝野翻了个白眼,现在的男人这么喜欢戴绿帽吗?“而且,有咪咪就没我。”
“咪咪的醋也要吃?不是你自己捡来的嘛。”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一碰到它就会过敏。”邝野想到空气里漂浮着猫毛的画面就浑身一激灵。
“我给你补贴点吧。”赵时训于心不忍,“怎么说我这个堂哥也开始工作了。”
“能补贴多少?”邝野睨他一眼,见人不吱声了,笑了笑,“嗐,亲兄弟明算账吧。”
赵时训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爸还是死不松口?”
“闹着呢,非要让我准备考公务员,说名牌大学的学历在老家挺吃香的。我的毕业证还不一定能拿到呢。”邝野把纸箱堆后座的时候打了俩喷嚏,“你这车是不是最近载过猫啊,我怎么鼻子又痒起来。”
“上周带咪咪去我们家医院洗澡,员工半价。”赵时训从另一边车窗凑进去闻了闻,“都好几天了,没觉得有什么味道啊。”
邝野已经看见座垫上粘着的白色猫毛,背过身又打了俩喷嚏,嘟囔了句。
“你有地址吧,我骑车过去,门口汇合。”
“行。”
赵时训刚坐进驾驶席,便见邝野已经骑上他那辆川崎,一溜烟跑了。
***
夜深了,邝野驾着车以最短路线出了闹市区,上了高速尽情拧动车把,终于可以一浇胸中块垒了。他迎着风狠狠嘬了个尖锐的口哨,看见一只乌鸦从高架桥旁沾满尘土的毛白杨里又快又险地窜出来,在夜幕中划过一道残影。
他到了好一阵,把屋里收拾出一片空地,都开始拿吉他拨着弦玩了一会儿了,赵时训才姗姗来迟。
“你开的是乌龟吧。”
邝野跳起来打开后车门,想了想自己还是搬后备箱里的东西好了。
赵时训累了,抬起个只装了台灯和一些凌散物品的箱子偷懒,前后左右地张望:“租集装箱也就算了,你怎么还租了个离群索居的集装箱,周围空荡荡的,不安全。”这城郊工地荒凉得很,远处才有一片灯火亮着,感觉隔了至少得有一百来米。
“在这里练习不会扰民。”邝野满不在意地答。
赵时训看着邝野那一头白毛在夜风中惬意地扬起,就跟动画片里的基因变异怪物似的,再比对一下自己刚到他下巴的身高,觉得即便此人落了单,劫匪动手前还是会三思,当下稍微放了心。
“哎,我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呢?”
“没有吧。”邝野胡乱目测了下自己跟门梁的距离,“最多长了一两厘米?”
“总感觉你得有两米了。”
“是你太矮了。”
“靠。”
赵时训不干了,蹲在门口掏出烟盒来。仔细打量了下室内布局,虽然还没收拾好,但已经摆了不少家具,挺像样的。
邝野注意到他的目光:“床、沙发,大部分是捡的,书架和CD架是拿工地上废弃的木头做的。”
“不愧是那什么,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赵时训散了根烟给邝野。
“要是跟这有关系,我就不会在肄业边缘了。”邝野顺手给两人点烟。
赵时训的视线在火光上一顿,咬着烟含糊道:“你都这副德行了,还买这么贵的打火机装逼?”
邝野怔了下,黑色漆身的打火机在手上转了一圈:“不就Zippo吗?”不知道是不是不久前抽了女式烟的缘故,感觉赵时训这烟味道有点冲。
赵时训来气了,掏出自己用了半年的打火机:“这个Zippo,淘宝一百块顶头。”然后食指隔空点了点邝野手上的,“这个Zippo,后面加两个零都不止。”
邝野这才正眼看了这个打火机,黑魆魆的,跟那人的衣着差不多,透出一股很有质感的单调。“这个啊,也是捡的。”
赵时训认定他在撒谎,吐出一团烟雾嗤之以鼻:“在哪能捡出来个限量版啊,带我也去捡一个。”抬头却见邝野盯着打火机默默发呆。
指腹摸到凹凸不平的触感,邝野翻出底部,上面刻着隽秀的花体字母:Sinner。
***
撞倒不周山乐队正式演出了两个周末,茉元钟爱的小哥哥再也没出现过,她很是遗憾:“他不会是怕承我们的情,所以才不来吧?”
小吉一脸“你想多了”的表情:“说明人家根本不是咱们的粉丝,上次也就是仗义相助,可能随意拿手机搜索了歌名,其实根本没听过。”
“那他可以点我们前一天唱的歌呀。”叮咚!茉元的智商突然上线了。
小吉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了,这个人着实有点古怪。
茉元转向邝野:“狗子,你怎么看?”
邝野一脸不耐烦:“怎么又问我。”
“你不也对人家感兴趣嘛。”茉元的表情开始十三点起来,“别不承认,那天晚上被美救英雄了之后,你的眼神就粘在人家身上没挪过……”
“这么关注我?”邝野勾起嘴角,食指抬起她的下巴,“看来光头最近没有满足你啊。”
“欲求不满的是你吧,”茉元笑嘻嘻接招,“空窗好一阵,女人都看得上啦?”
邝野冷哼一声松手:“就算是女人,也要挑一下的。”
“嘴巴太坏了。”茉元做了个鬼脸。
邝野想了想,把话题掰了回去:“那家伙以前弹钢琴的,而且技术很好。他不是随便点的《起止》,不过到底是为了想听听我们现场的水平还是为了给我们个展示的机会就不得而知了……”
光头和小吉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茉元的关注点一向奇葩:“这么说他真有可能是我们第一个三次元乐迷?”
“努力一下说不定能发展发展,”光头倒是很理智,“不过有机会的话还挺想听听这人对我们作品的看法的。”光头走过来,左拥右抱,“一起去吃宵夜吧。”
他们去了附近的烧烤摊,几瓶啤酒就着烤串下肚,开始天南地北地哈拉起来。邝野叼着酒瓶子,莫名其妙想到茉元总是死咬说他对那个男人感兴趣……茉元这家伙虽然看着傻白甜,实际上眼睛尖得不得了,他表现得这么明显?难道真的是欲求不满?
妈的。
他把剩下半瓶子酒吹了,见其余人醉得差不多了,打了个车把他们都送了回去。
回到家后洗了个澡,才刚坐下来打开编曲软件,电话响了。他看见屏幕上闪烁着“童童”的名字,抽搐了下,手指从红色的拒绝挪到了绿色的接听上。
“我们不是绝交了吗?”如果邝野没记错,当时对方护着曹睿,对他骂得很难听。
“是啊,因为你是个毫不体贴、脾气暴躁的自大狂。”
“……挂了。”
“哎哎哎等等,”童童连声嚷嚷,“外快不挣啦?”预想中的忙音没有响起,童童得意起来,“就知道你最近缺钱,怂得很。”
嘟——
邝野等她又打了两个才接。
“算我拜托你。”童童使出无敌的撒娇技能,“今晚出来?很紧急。”
“……这次又拍什么啊?”
“流星雨,有人告诉了我一个好地方。”
邝野不置可否地哼一声。
童童立刻打蛇随棍上:“你家地址发我,我去接你。”
“在飞云广场那里等就行。”
童童不满:“你是不是金屋藏娇了,之前就一直不肯让我去你家……”
邝野没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女人居然是坐着出租车来接他的。
“别生气,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方便停车。”童童揽住他的手臂,丰腴的胸贴了上来,让邝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甩开。
“女人这么好,你怎么就不喜欢呢?”
“跟曹睿分了?”
“嗯,那个傻逼。”童童恨恨地说,“我当初怎么就替他说话了呢。”
邝野并不关心他们的分手缘由。
出租车一开就开了一个多小时,在邝野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刻,出租车终于停在一个黑黢黢的路口,此时他的脸已经十分臭了。
两人拎着一堆器材往林子里弯弯绕绕地拐,老半天见到葱郁的树丛间波光粼粼,邝野吹了个口哨。
“怎么样,不错吧?”
“嗯。”
大几百万粉丝也不是白来的,童童对她的网红事业经营得很用心,走的是文艺女神路线,流星雨这样的好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不过她主要是站在望远镜下摆拍的那一个,流星雨都还没等到,就窝在野餐垫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林子里早上还是有点凉,好在邝野良心尚存,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湖边叮叮咚咚传来旋律,她循着琴声过去,邝野只穿着一件短袖坐在湖岸,正捣鼓着手机里的编曲软件。
童童刚贴上他的脖颈就被甩开。
“你可算醒了,太阳都晒屁股了。”邝野没好气地扯过外套穿上,站起来,“流星雨也给你拍到了,赶紧回去,我的手机马上没电了。”正说着,就自动关机了。
童童掏出自己的手机,呃……昨晚邝野终于接了她电话,她怕对方反悔,急急忙出门,也忘记充电了。
眼看这湖岸林深处,四野寂无人,邝野危险地眯起眼:“你还记得怎么走出去吧……”
“记得记得,我都来两遍了。”童童知道他要发怒,连忙扑火。
但她两次都是夜里来的,白天其实有点陌生,但在邝野面前又不想露怯,于是走得特别坚定。
邝野好几次感觉选的岔路不对,都被这种坚定给蒙混过去了。等到太阳都升到半空,邝野走到出汗,他们已经不知拐到深山里哪个犄角旮旯。
“我走不动了。”童童再也无法顾及形象,一屁股坐到石头上。
“走不动也得走,这地方连鬼影都没一只。”还真有鬼也行,让他抓住问问路。
“我们歇会儿吧。”
“不行,我晚上有事儿。”
“那你背我。”
“我背着器材呢!”
“那我背器材你背我!”
马上又要吵起来,邝野却突然住嘴了。
“你……”
“嘘。”他耳朵很好,能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似乎隐隐传来引擎声。
过不多时童童也听见了:“有人!”
邝野立刻拖着她往前跑去,那边有条铺了碎砂石的马路,是死是活就看车子会不会从这条路经过了。
那辆Mini Cooper从道路尽头出现的时候,原本一脸菜色的童童忽然精神大振,从路边冲出来大喊大叫,也不顾沙尘掀起来吃一嘴。
Mini Cooper开始减速,最后停在他们面前。
看见车窗里那从头到脚整整齐齐的一身黑色,邝野不禁想翻翻黄历,看这是怎样的缘分。
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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