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醋你也要吃啊。”“那当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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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邝阵雨的饭局约在第二天中午,出门前两个小时,邝野悠哉游哉地坐在床边,双手往后撑着,一派闲适地看旁边的俞斯越艰难地穿衣服。
俞斯越的手指虽然已经可以弯曲,但还没有恢复到常人灵活自如的程度。他仍然穿那些繁杂的衣服,只是需要花比以往多的时间。邝野很少帮忙。
最后只剩袜子了,俞斯越弯腰穿完左脚,终于累得靠在他肩上。
“手酸了?”
“嗯。”
邝野接过另一只袜子,将俞斯越的右脚踝拎到自己膝盖上,替他穿好了,然后手绕过背拍一拍俞斯越的胳膊:“走吧。”
他们选了一家粤菜馆,据说邝阵雨年轻时曾因为工作外派在南方住了大半年,回到老家后就没什么机会吃到粤菜了。俞斯越特意打电话问了沈放,找到这家据说味道很正宗的餐馆,订了个包厢。他们到的时候提前了大半个小时,邝野大喇喇坐在花梨木餐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着菜单,打了个呵欠。“都说不用这么早出门,这个时间这个路段最多堵十分钟。”
俞斯越长身立于窗边抽烟,淡淡道:“不能让长辈等。”
邝野从俞斯越的轻描淡写中咂出点味道,不怀好意地凑到他身边:“该不会是要正式见家长了有点紧张吧。”
燃着的烟头悬在邝野鼻尖一寸远的地方,俞斯越凉凉地说:“你最近经常找死啊。”
“我都是看人下菜碟的,你就说是不是你在纵容我吧……”邝野说着就动起手来要去抱俞斯越,俞斯越怕烟头真烫着人,连忙往回缩,烟灰落在他的手套上嗞出小洞来,把他吓了一跳。
邝野也吓到了,赶紧抢过烟掐了,要脱他的手套看手有没有烫伤,他怕俞斯越又突然感知不到温度了。俞斯越嫌他小题大做,两人正争执着,门口传来尴尬地清咳,他们抬头见邝阵雨也不知道杵在那旁观了多久,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十二个大字。
“老头,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多吓人。”
邝阵雨翻了个白眼,视线还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俞斯越抽出自己的手,走到餐桌上位拉开椅子,对邝阵雨略一颔首:“请坐。”
三人落座之后,俞斯越又将菜单递给邝阵雨,让他选自己想吃的。
邝野听着邝阵雨点的白切鸡、椒盐虾、上汤娃娃菜之类都挺考验筷子功的,皱着眉头要伸手去拿菜单换一个菜,手背被轻轻拍了一下,俞斯越对他摆了摆头。
“又打什么哑谜呢。”邝阵雨不满地哼哼。
邝野跟邝阵雨没大没小惯了,正要怼几句,被俞斯越轻飘飘地送来一记眼神,放弃了。邝阵雨平时为了管不动邝野而头疼,现在见有人能管得动,却也不爽起来,当即先发制人。
“俞先生,我当年联系学校是比较冲动,但大野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就算是现在我也没办法相信这是在你完全没有引导和暗示的情况下发生的事。”
俞斯越微微皱起眉间,邝野知道这已经是他很不高兴的表现。但俞斯越没有发作,只是颇为冷静地回应:“每个人看见他不理解的事物都可以有自己的主观判断,但从邝野之后在学校里的遭遇以及他对您持续至今的叛逆心,也许您会意识到当年可以有比这也许是最糟糕的一种好上许多倍的处理方式。”
这无疑戳中了邝阵雨的痛处,他可以拒不跟俞斯越认错,却无法不对邝野抱有歉意。
“我还能怎么办,我以为学校会有经验……”
“比如说,像现在这样,我们先坐下来沟通一下。”
菜上了,他们暂停谈话,俞斯越喝了口茶。看邝阵雨夹了一筷子菜之后的反应,心想沈放这厮也没白瞎享乐,这家死贵的餐厅是不错。
邝阵雨没忘俞斯越刚刚说的话,也没打算回避。待服务员出去后,他立刻反驳。
“那时候大野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
“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思想,也会表达。邝野虽然个性张扬,但其实比大多数同龄人早熟,很知道自己的目标。只不过从这次您直接登门,并且一直数落他的行为来看,到现在也把他当小孩子看就是了。”
邝阵雨的脸色沉下来,又瞥见邝野一开始总忍不住要开口,但听俞斯越说了几句之后就安静下来,拿又信任又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他,跟护主的大狗似的,就更不是滋味了。
“那你的父母又是怎么做的呢,他们当时要直接甩支票给我私了,可没想过跟我沟通任何事,不过事先声明,我没收下他们一分钱。”现在想起那份侮辱,邝阵雨还是气哄哄。
俞斯越顿了一下,声音放得轻了些,似乎很不习惯谈起自己的父母。“是,他们的做法当然也很不应该,我们一直关系淡漠,当时他们也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
“大野说你在他之前交的是女朋友,难道你的父母就没有对你现在的……那个,呃,取向,说什么吗?”
俞斯越沉吟片刻,说:“他们现在在国外,和我相当于断绝关系的程度,基本不会联络。”
邝阵雨呆住了,就连邝野也没想到他会说到这种地步。
“哦……”茶杯小小一只,邝阵雨拿起一口饮尽,定了定惊,感觉答案总出乎他意料,质问越发艰难起来。“呃,听说你出社会这么些年,房子什么的也就不说了,知道在大城市不容易,但似乎连稳定工作也没有……”
俞斯越看了邝野一眼,邝野起身续上茶水。俞斯越挺坦诚地点点头:“我以前是乐队成员和音乐制作人,现在退出乐队,制作人的工作也暂停了,接了几次广告模特的兼职,并不打算长期做。”
邝野想说点什么,视线在邝阵雨和俞斯越之间摆动两圈,抿了抿唇没出声。
“那你这不行啊,”邝阵雨一听就皱眉头,摆出长辈的架子直白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好好工作,大野也是这样,好不容易上了个名牌大学,学了个能够有一技之长的专业,结果挂科补考到现在毕业证都可能拿不到,天天就想着玩吉他。”
俞斯越只是道:“吉他就是他的工作,而且他做得很认真很好,跟我的情况不一样。”
“你的情况?”
“我……”他难得又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去年出了车祸,有比较严重的后遗症,现在还在定期复健,并且同时在治疗抑郁症,处于还不能正常工作的状态。”
“俞斯越——!”
邝野坐不住了,但俞斯越举起一只手制止他,抬眼直视不知该作何反应的邝阵雨。
“我很理解您即便同意邝野交男朋友——虽然这本不需要得到您的同意——也不会愿意他的对象是我这样的人,但我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俞斯越忽而温和地笑了一下,“虽然可能不至于也不需要论证到这种程度,但没有邝野我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这句话说完,房间内的空气沉寂了。
邝阵雨已经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是威胁?”
“这是请求。”俞斯越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地说,“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绕过抚养他长大并且一直感情很好的家人,请您同意我们恋爱吧。”
俞斯越站了起来,对他欠身鞠躬。
邝阵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俞斯越说的那些事情,认为他不对和认为自己不好的,都是换作他自己绝对不会随意告诉别人的隐私和秘密。他没有办法判断俞斯越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这个男人很真诚,明明不忌惮他的攻击,却为了邝野而渴求他的认同。
邝野跳起来,握住俞斯越的手,对邝阵雨道:“老头,就是这样,我跟他怎么都分不开啦。要是你还是没办法接受……”
邝阵雨被这阵仗震慑住,只敢瞪向邝野:“我没办法接受你就怎样?”
邝野混不吝地想了想,说:“那我就多给你点时间接受?”
***
开车把邝阵雨送回去的时候,赵时训走到门边来接,看着邝阵雨失魂落魄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愣了愣转向邝野:“怎么这副样子?你们喂他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邝野得瑟得不得了,大手一挥:“嗐,再难缠的长辈,我家斯越哥哥亲自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赵时训一阵恶寒,不由自主看向俞斯越。俞斯越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来:“前两次生病都麻烦你了。”
赵时训连忙受宠若惊地跟他握了握手:“哪里的话,举手之劳罢了。”
俞斯越点点头:“以后大概会有挺多机会见面的,多多指教。”
赵时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彼此彼此,大野这小子还不定性,肯定没少惹人生气,多包涵啊多包涵。”
“你在这托孤呢。”邝野不客气地横插进来,三言两句把赵时训打发回去了,催俞斯越赶紧上车。
他们要回俞斯越的公寓去收拾东西。
厚厚的窗帘依然全部放了下来,俞斯越很久没回来,都不知道房子什么时候断电了,邝野去重启了电闸。
“也没多少东西,赶紧收拾完走人。”邝野扫视一圈,挽起袖子。
说是这么说,俞斯越“嗯”了一声,坐在地板上掏出烟盒来,懒洋洋地不想动。
邝野见他累了,放他一个人待着,蹲着处理墙边那一堆拆封了也没拿出来以及压根没拆封的纸箱子。
邝野一个个地检查里面是什么,俞斯越现在致力于每天把自己裹成粽子,以前的衣服已经不想穿了,放到一旁到时候捐掉,书籍、唱片、乐谱什么的还是留着,那架落了灰松了弦的钢琴会找人搬到邝野现在的住处,他再叫调音师来。
邝野一边整理一边说出自己的判断,俞斯越恍惚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忽然发现有个人可以依赖的感觉真不错,那种依赖并不代表一定跟生老病死相关,这样的日常琐事似乎就足以打动他。
俞斯越轻轻弹掉一截长长的烟灰,抬头见邝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
“我好像才回过神来。”邝野的语速有点慢,似乎还在接收反射弧的信号,“你对老头怎么态度这么好啊,跟我都没有这么真心诚意地剖白过吧。”
俞斯越漫不经心地白了他一眼:“这个醋你也要吃啊。”
“那当然了。”邝野理直气壮,“在老头面前告白是几个意思,你都没跟我说过我爱你呢。”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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