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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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这件事巧极了:瑞文戴尔的领主前来密林拜访,带上了许多酒。而Legolas恰好不在边境,于是他参加了这场注定以酒为主题的宴会。夜幕降临时,精灵在草地上打开了Elrond带来的酒。酒香四溢间,Carveland说,这酒应该是矮人酿的,味道挺劲。
然后Legolas就眼睁睁看着Carveland喝醉了。他没有劝酒的打算,此刻大部分精灵都喝上了头,Elrond估计也早就休息去了。Legolas的心思全在Thranduil身上——国王一直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品酒,Legolas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看见他不停喝酒的动作。国王嗜酒,所有精灵都知道。
Thranduil向来不会缺席任何一场宴会,即使他并不参与其中——因为这是他爱他的子民们的一种表现。他总是坐在王座上安静的喝酒,然后在精灵们尽兴时离开。Legolas一般只是在底下远远望几眼,将王座上的人影与自己记忆里的轮廓相确认后,便不再看向那个方向。只是今晚不同,Legolas想。他今晚想知道些什么。
夜深了之后,国王果不其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Legolas根本没有喝酒,他快速扫了几眼全场,确认几乎所有精灵都已醉得不省人事——除了Carveland。
“……Legolas!我的好学生……不来一杯吗?”Carveland东摇西晃地将酒杯递到Legolas面前。还没等他拒绝,Carveland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Carveland,”Legolas喊他,“你还好吗?”
“噢!我——好极了!”Carveland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脸上泛着酒晕,一看就醉得不轻。
“——你能说说,”Legolas斟酌着,“一些关于我母亲的事吗?”
Carveland拿着酒杯的手一顿。
Legolas眉头一跳。
但Carveland也只是一顿,他随即抹了抹嘴,含糊地说:“你……你问这个,这个干什么?陛下可是——下了禁令,说,不准跟你提的。我可不能——嗯,可不能告诉你。”
Legolas心下酸涩,嘴上却继续糊弄他:“是Ada让我来问的。禁令现在已经解除了。”
“这……这样吗?”Carveland瞪大了双眼。
“是的。”Legolas肯定地点点头。
“噢……那就行。嗯,你的母亲……特别,特别特别漂亮……整个密林都为之失色……”
Legolas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哭:“还有吗?比如,她怎么离开的。”
“战争——战争!”Carveland挥舞着双手,“Legolas,她死于战争……希望不会再有战争了。战争啊……陛下的父母爷死于战争。你,挺幸运的,没有——没有战争。”
Carveland好像很悲伤。
“那……我Ada他,一定特别难过吧。”Legolas咬紧了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是啊……孩子。你……母亲死后,陛下——唔,甚至有段时间……都不见你……鬼知道后来,呃,把你当宝贝似的……”Carveland打了个酒嗝。他还要再感叹几句,发现身旁的金发精灵早已经不见了。
“喂!Legolas!”Carveland不满地喊了两声,然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陛下竟然撤掉了禁令,那就证明他们父子俩和好了吧。Carveland在迷迷糊糊间咂了咂嘴。
那可真是太好了。
*****
“请陛下答应我的请求。”Legolas半跪在地上。
他以为Thranduil会马上答应的——一个不重要的孩子请求去南边戍边一百年,怎么看Thranduil都没有犹豫的理由。是的,他认为自己是不重要的,Carveland那些酒后之言让他明白或许自己的存在很尴尬,或许他的存在就是迫使Thranduil在他和母亲之间做选择,或许……总而言之,他不应该还留在王宫里。他第一次去戍边的时候,Thranduil不仅一口同意,也没有半分不舍的样子。
Carveland的话和记忆交织在一起,让Legolas闷得慌。他没法去怪自己的父亲——Thranduil对母亲的爱是无罪的;他更没法去怪自己的母亲;但他也不愿意怪自己。他的不幸找不到负责人,于是他想要逃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Thranduil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沉默了许久,也没有下达“批准”的指令。
Legolas摁住内心的疑惑,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抬头去看国王:
“陛下?”
试探的话语刚说出口,Legolas便僵了僵——他刚刚,是在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看见了悲伤吗?
他还要再仔细看,Thranduil却垂下眼,将情绪遮得干干净净。Legolas听见他的父亲说:
“一百年。你已做好决定了吗?”
“是的。”Legolas低下头。一百年不长不短,但他从未离开家这么久过。
“近期没有前往南方的队伍。”国王又说。
“我可以自行前往,陛下。您应该相信我的勇敢。”他仍然坚持。
只是一百年罢了,父亲在犹豫什么呢?难道我连离开的权利都没有吗?
“南方很危险,我的孩子。”Thranduil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保重自己,择日出发吧。”
Legolas的心脏好像也随着那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颤了颤。他不敢再多看他的国王,领了命便立刻离开了。
他仿佛在那声叹息里听见了不舍。但理性告诉他,这是他的幻觉。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他?Legolas叩问自己。是害怕再看一眼那双眼睛,知道他的父亲原来真的不舍得他离开吗?
或许当时的Legolas不愿面对这个问题,但现在的Legolas可以给出答案:是的,他害怕看见父亲不舍的目光,因为那会打破他立起来的心防,那会让他忍不住留下。
说到底,他给自己设定了归期,不就是害怕他会忍不住因思念Thranduil而回家吗?
*****
在这个夜晚,他对过去回忆了太多。回忆总是令他着迷,因为它们那样真实。他在回忆里描摹Thranduil的一切,他审视自己的所有情绪。精灵的回忆就像沙海淘金,他感觉Thranduil藏在每一粒沙上——因为在自己的回忆里,他好像无处不在。Legolas在此刻给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去回忆,去淘金,去寻找那些他与Thranduil在一起的重要时刻。他要把那些自己忽视的细节全部翻出来,好让他做一个决定。
“还在想吗?”Aragon走过来,递给他一杯酒。
Legolas苦笑着接过酒杯,就着月光一饮而尽。
“精灵有太多事可以回忆了,”Aragon拍了拍他的肩,“其实,当你真的开始认真想的时候,你的心已帮你作出决定。”
Legolas不置可否。
Aragon又走远了。
他刚刚想到哪了呢?噢,他决定离开一百年……
*****
第二天是Elrond离开的日子,王室要为他送行。
Legolas和Thranduil站在一起,看着瑞文戴尔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远去。来围观的精灵们在他们身后小声交谈着——关于Elrond的酒有多么好喝。Legolas感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他扭过头去,是Carveland正在瞪他。
噢,看来他的老师在睡了一整天以后,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了。
Legolas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又把头扭回去了。
“Legolas。”
Legolas一愣,意识到是身旁的Thranduil在喊他。
“陛下。”他应道。
“你什么时候出发?”Thranduil并没有看他,而是直视前方遥远的平原。
Legolas答:“明天清晨。”他已收拾好行李。
“再等等。”国王淡淡地说。
Legolas心里疑惑,但他不敢问。他只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答应了。
父亲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宫了。
*****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让Legolas摸不着头脑。第三天天还未亮的时候,他已在宫门准备出发。Legolas只带了很少的行李——他本来想拿点什么与父亲有关的物品带走,但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拥有这种物品。
Tauriel来送他。女精灵说:“我真佩服你的勇气。我再练个几年,也打算去南方。”密林的南方受阴影影响,常有邪恶生物出没。
Legolas许诺他会为Tauriel接风洗尘。东方泛白,太阳就要东升,他便对Tauriel说:“我马上就走了,你快回去吧。”
Tauriel本来也没把他的离开看成大事,就从善如流地回去了。
Legolas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华美的王宫,正准备上马离开,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殿下!”
还有谁会来?Legolas诧异地转身,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精灵正一路小跑而来。
是Galion。
Legolas忐忑起来:“Galion叔叔,你怎么来了?”
Galion总是待在离国王不远的地方。他来送自己,那是不是……
“哦,我亲爱的陛下。”Galion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可算让我赶上了。”
“谢谢你来为我送行。”Legolas拥抱了他,眼睛却不断往后瞟。
Galion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打趣他道:“很遗憾,陛下没有来。”
Legolas心中所想被他戳破,不由得恼羞成怒,呛他道:
“事实上,我也没有邀请他。”但他还是有点失望。他本来没期望Thranduil会来,Galion的到来给了他这个希望,然后又亲手打碎它。
“那您也没有邀请我,我就不能来送您了?”Galion调侃道。
“当然欢迎,”Legolas糊弄了一句,“不过我要准备走了。你还是先回去吧,免得陛下醒来见你不在,怪罪于你。”
Galion笑眯眯地,从背上截下一个包裹:“他不会。事实上,正是陛下让我来的。”
“噢,”Legolas一愣,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他一时有些失语,“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是陛下托我带给您的。”Galion把包裹递给他。
Legolas还愣着神,手却下意识接过了。包裹有点重,也不小,里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包得严严实实。他好奇地眨眨眼:“我能现在拆开吗?”
Galion笑着说:“陛下的意思正是如此。”
所以,这是一件礼物吗?
这是他自从搬出父亲房间后第一次在私下里收到来自Thranduil的礼物。Legolas的心脏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却一边解包裹一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问:
“他包了什么东西?好重。”
“我不知道,殿下。”
Galion话音刚落,Legolas就打开了包裹——是一把弓。
一把太过漂亮、完美的弓。
它或许是由幽暗密林里最珍贵的树木制成的,棕色的弓身上泛着暗光,还雕刻上了精灵特有的繁复花纹。Legolas没细看那些纹样,却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Legolas Greenleaf”
可能是手工师傅雕上去的,花体的字母使他的名字看起来好看极了。
Legolas一时间手无足措起来。一切都仿佛是梦境。他轻抚过这把完美的弓,低声说:
“替我谢谢他,Galion。”
“我的荣幸。”Galion应下了。
Legolas试着张弓——不得不承认,这把弓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一样合适。他的旧弓早已因他长大而不那么趁手,这把漂亮的弓是如此地恰到好处。Legolas卸下背上的旧弓,将新弓背好。
“或许,你能帮我把旧弓带回去。”他把旧弓递给Galion。
两把弓太重,他需要作出选择。
“我会的,”Galion接过了,“那么,殿下,祝您好运。”
Legolas跨上马,朝Galion招了招手:
“再见,Galion!”
“再见,王子殿下!”
马匹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沿着去往南方的大道向前飞奔。风刮过Legolas的脸颊,仿佛在吻别他。
他没有回头。
他没骑出多远便似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他总觉得有人在看他。但他背后只有重重叠叠的森林,连王宫都已被遮得严严实实。
或许是整座森林在目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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