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云在贴着转租广告的酒吧前伫立了一阵子,他有好一阵子忙得晕头转向,跟组了好几个月没回来。明明出差前几个月还跟老板娘约了到时候要带方北来好好喝一顿。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在剧烈的变化,像脱了轨道的火车。
“叶南云……走吧……”
“嗯。”
方北拍了拍叶南云的肩膀,上了车两人都没有说什么话。
车子驶过,一切的遗憾和回忆都化在了深夜徐徐的冷风里头。
车开到细马饭店停下,方北观察叶南云的表情一直是没精打采的,他解开安全带,见叶南云还坐在里头不动。
“到了,下车吧。”
“为什么不直接送我回家,也不远。”
“因为你这个状态,根本不能一个人呆着。”
“我觉得我很好,麻烦你送我回去吧。”
方北跟叶南云相处了三年,怎么会不清楚他现在状态。叶南云是很念旧的人,从瞧那酒吧被拆开始,他说话语气就变了,因为没力气了,装不下去没事人了。
他明白叶南云心里是不好受的,那里寄存了他们很多特殊的回忆,叶南云记性很好,他记得很多人,记得哪些人是熟客,哪些人是新来的,比老板娘都熟悉这些。
酒吧来来往往的许多人,也许只是来找一个人,也许只是喝一杯酒,也许只是为了享受些许的放松。他们也许不记得彼此的名字,但他们在萍水相逢间拥有了在陌生人之间的安全感,贪欢一饷。
他们在那里给老板娘新调的酒起名字,帮着老板娘扶喝醉的人上出租车,一起组织酒吧沙龙和观影……这里弥留着他们友情和爱情的痕迹,但现在却随着他们分手一起全都成为了废墟,无人证明的废墟。
方北下了车,开了叶南云的门,帮他解开安全带:“叶南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你需要去休息了。现在什么我们都放下,明天再想好不好?”
“最后一次看的电影是什么?”叶南云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电影?”
“嗯,我们最后一次在那里看的是什么电影?”
方北回忆了一下,最终定格一个一个画面上,他的嘴唇上下触碰说:“《卡罗尔》。”
叶南云盯着方北的嘴唇看去,再对上方北的眼神念:“犹如天外来客。”
这一句话让方北回忆到那天观影之后,叶南云被点到说说对这片子的感想,叶南云那时候竟然没反应过来,像是已经醉了,痴了。他嘴巴念念叨叨说了好几次好美,太美了。他整理自己的思绪,念着自己记录在纸本上的字说:“Therese Belivet,你真是一个奇特的女孩,犹如天外来客。”
他说Carou读Therese的名字的时候令人着迷,她的舌滑过牙齿,嘴蜃上下碰撞,嗓音些许低沉,言语在空气中小小地波动,她背后楼梯的脚步踏动,像心脏一样躁动。她从车窗外看她,她也从车窗看她,Therese无论多少次,都坚定地走向Carou。无论是配乐还是镜头,都太美了,配合得恰到好处。
在昏暗的酒吧环境里,觥筹交错,玻璃杯清脆相撞,鼓掌的声音响起。方北总觉得叶南云说话带有某种魅力,像是在念诗,总吸引着他的耳朵,让他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声音,仿佛只在只有叶南云和他的空间里头。
“方北,这个电影是happy ending吗?”
“啊?”方北回过神来回答叶南云的提问:“是happy ending。”
“我们最后结束的电影是个happy ending,那为什么酒吧的营业还是结束了呢?”
方北宽慰道:“也许他们只是换了个地址,亦或者蓝姐去干别的了,你可以去问问她。”
“对,你说的对,我问问她。”叶南云着急地拿出手机,调出蓝姐的微信。
“你明天再问吧,现在她肯定都睡了。”
叶南云紧紧地攥着手机说:“她……她把删掉了。”
“什么?我看看。”
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在聊天界面,打电话那边显示无人接听,一翻聊天记录,酒吧的群找不到了,解散了。
叶南云着急地握住方北的手臂说:“你说她会不会遇上什么事了啊?咳咳咳……蓝姐不是会删掉我们的人……咳咳咳……”
“叶南云,别急,冷静下来,好好呼吸。”方北抓住叶南云震动的双臂。
“为什么,为什么关掉店不告诉我们,离开也不告诉我们,悄无声息地就这么消失了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叶南云最终崩溃,开始流下眼泪,蓝姐她独身一人来到这里,说过没有亲戚,父母早就因为她喜欢女人跟她断绝了关系,早些年积累了一些钱开了一间小小的酒吧。
她说她的朋友是他们这一群人,她开酒吧就是为了能给自己圈出一块自己人的地盘,是为他们这类人开设保护地的人,能够让大家都卸下伪装,放下孤单和寂寞,好好地做一回自己。
叶南云哭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任由眼泪流淌下下巴,他们很聊得来,也请她来家里做过客,还带了一瓶好酒来,蓝姐作为他的朋友来说很重要。他的胃剧烈的疼痛起来,刺棱棱的。
方北给他擦眼泪说:“外头冷,跟我先上楼,别想了,也别哭了,很多事情不会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的身体养好来,你现在是没有休息好,精神状态很差知道吗?”
“可是她……”
“就算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跟我回去。”
“我想一个人待着,你让我回去吧。”
“叶南云,你知不知你现在脸白的什么样子,你一个人只要精神崩溃一次就会不吃不喝不动弹,我能放心你一个人呆着吗?!”
叶南云被方北这么一吼给定住了一下,停止了流眼泪,最终点了点头,跟着方北上了楼。方北看他捂着胃,就开始轻车熟路地给他翻找胃药。
“吃掉,洗澡,睡觉。”方北冷着脸给他下安排。
叶南云乖乖照做完,坐在沙发上问:“有没有毯子?”
方北看着他倔的样子火大,看他乖的样子也火大。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让病人睡沙发的人吗?”
“那?”
“上床,睡觉。”方北直接从柜子里再拿了一床被子出来。
叶南云磨磨蹭蹭地躺上了床说:“我们要一起睡吗?”
“不然我睡哪,让我睡沙发啊?”
“不是。”
“还有力气说话,闭眼睡觉,打完药又哭,不累吗?”
方北给他铺盖上被子,躺在他的身旁,熄了灯。叶南云已经好久没跟他睡在一起了。一股熟悉的洗涤剂的味道传来,方北怕他胃还疼,给他塞了一个暖水袋敷着,暖烘烘的,想抱着方北睡觉的念头极其强烈,但方北跟他隔着楚河汉界,他只好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忍着自己的“皮肤饥渴”。
可是他睡了,仍旧心里还挂着事,头疼,半梦半醒睡了一阵,耳边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作响,模模糊糊间他感觉灯又开了,散开的亮堂。
方北摸上他的额头,叹了口气:“怎么又烧起来了。叶南云起来一下,把退烧药吃了。”
叶南云被扶起来,身体发软地勾着方北的脖子做支撑,跟着指示吞了退烧药,刚吞下水,一分钟没到就觉得反胃。
“方北……等等,我要……咳咳咳……”
“要什么?”
“垃圾桶。”
方北连忙拉了垃圾桶过来,叶南云把药和水全都吐了出来。
“怎么会全吐了?南云,胃疼吗?”
“怎么有两个方北……你们别来折磨我了好不好,我想休息一会,我有点累。”叶南云呼吸又快又重,说的牛头不对马嘴。
无论是哪个方北,他看见了,心里都灌了柠檬汁似的,酸痛得要命。
他宁愿逃避不去看。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两个啊。欸,你躺着,我给你擦点酒精。”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叶南云的烧才往下退了。方北给他捋了捋出汗打湿的卷毛刘海,叹了口气,躺下在叶南云身边,几次伸出手,最终还是选择将叶南云抱在怀里,一颗心才算圆满落下,手指触到叶南云细长微卷的睫毛,喃喃自语:“我们到底是谁折磨谁啊。”